从范雨素想到沈从文

 

育儿嫂范雨素的自述,把自己的生命形容为“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她把苦难写得不动声色,夹着一分冷嘲、两分幽默,三分温暖,甚至充盈着某种俯视众生的高贵气息。让人想起简爱,但又没有简爱那种读书人的愤世、清高甚至矫情,她顺从着看得通透的命运——8平米合租房,一面冬天迎纳阳光的玻璃窗,就能让她“幸福”。

一夜之间,上亿人集体打开“这本书”,且急于卒读。赞美、拨弄、质疑,蜂拥而至。有文化人认定她文字平平,不过因为苦难而获激赏,甚至刻薄为城里人缺少“农家乐”……

这是大时代的一则小故事。眼下,热度再高的人或事,至多各领风骚三五天,范雨素也会很快走出大众视野。然而,对社会宽容度,对吃瓜群众文明程度等等,她命运的走向,或是某种意味深长的测评。

命运正在试图重新“装订”这位44岁的乡村女性。

倘若,范雨素拥有这样的新人生:继续写得风生水起,作品在知名文学刊物频频发表,北京大学聘她做中文系教授,甚至嫁入名门……好吧,文化人又要瞠目于这离奇的想象力了,有辱斯文么!

然而,从前有位叫沈从文的乡下人,就是因了他奇俏生猛的文字,人生被如此这般重新装订了。

沈从文的学历还不如初中生范雨素。他只读过小学,看着衙门口挂着的人头和“一串串耳朵”长大,当过若干年非正规的兵。也受过冷嘲,“这样的人都能来西南联大教书,真是没眼光的人干的!”头一次讲课,怯场得十分钟不能发一语,后来却把台下美而慧的女学生娶回了家,帮着撮和的,是胡适和巴金……

不伦不类了吧,那农妇如何比得沈从文?可沈从文这段话,和范雨素颇相类:“我实在是个乡下人。说乡下人我毫无骄傲,也不在自贬,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

他们的文字被喜爱,就是因为这“独特的式样”。从乡野走来,在底层挣扎,却以文字名世,至少这一点,两人很像,都是中国文化史的异数。怎么看待这“异数”,是一杆秤。仅用“审苦”来解释范雨素的走红,实在低估了公众智商。

五四以后,知识人总把启蒙挂在嘴边,一旦被“蒙”启了,岂非挑战了习以为常的优越感?沈从文、范雨素们,不是“下基层”体验生活的文人,他们自己就是生活本身,还没有被文化熏走样儿,还保有着原生态的、活跳跳的诚实——两位乡下人共同的执拗,是不尊高头讲章,只信自己的眼睛,信自己活出来的感悟。

还是对乡下人宽容些,别酸人家写得好,更不要轻薄你不曾有的“苦难”。战士作家高玉宝写的故事,都进过小学教科书。假以时日,不要捧杀,也莫棒杀,娓娓道来的她,或能成为这个时代一行温暖的注脚……

责编:崇郁

(作者:李泓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