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北京11月25日电(记者马邦杰)一个月前的今天,郭川船长在夏威夷附近海域失联。事发后的第二天晚上,刘玲玲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乘坐火车在一片清澈的水域内穿行,坐在她身边的是合作了五年之久的船长。突然他站了起来,和往常一样从容稳重地说:“我下车了。”刘玲玲还没来得及应答,他瘦削的身影已经消隐在朦胧淼淼的水汽中。
作为郭川团队的总经理,刘玲玲说她多么希望那就是个梦。可这也是残酷的现实。10月25日至今,郭川一直杳无音信。
这也成为刘玲玲人生中最黯淡的一段时光。为了营救郭川,她竭尽全力,黑白无休,疯狂的工作状态让家人担惊受怕,几次强迫她休息。“可我怎么能睡安心?船长还在海上漂着呢。我一闭眼就梦见他。”她说。
可是,单人航行的水手一旦落水,能有哪些搜救办法呢?
5年前,记者在罗马第一次采访郭川时,就问他这个问题。他淡淡地回答:“一旦落水,其实很难搜救的。救援组织在得到消息派飞机赶到事发水域,往往需要三四十个小时。这个很难指望得上。”
郭川失联之后,记者向法国资深航海气象专家杜马尔请教:单人航行水手落水后,有被救回的先例吗?他悲痛地说:从来没听说过。
为了搜救郭川,大家已经竭尽全力。
在确定郭川出事后,郭川团队马上通过各种途径与美国海岸警卫队檀香山海上搜救中心取得了联系。后者派出的飞机在郭川失联大约20个小时后飞抵自由漂流的“中国·青岛”号附近进行搜救。这已经是令人惊讶的效率!
美国海岸警卫队的大力神HC-130飞机上面安装着红外线热传感仪,对搜索水面上任何温度高于水温的物体都有反应。他们在海域进行了六次空中扫描搜救,扫描搜救区域达到方圆4600平方英里,但一无所获。
美国海岸警卫队根据郭川的个人数据以及当地水域的数据推断,如果他落水时没穿救生衣,在当地水域的“功能性存活时间”(functional survival time)是39.08个小时。他们一共进行了48个小时的搜索,随后宣布停止。
郭川是名成熟的水手,严谨的职业态度不容置疑。他最反对的就是“无知者无畏”的蛮干。根据后来赶到救援的法国水手登船后的检查结果,发现他落水时系着安全绳,并且穿着救生衣。
如果当时他穿着救生衣,那他为什么没有启动里面的求救信号装置?
郭川团队内的法国技术专家发给记者的事故分析报告表示,郭川在航行途中大三角帆意外掉落,应该是事故的诱因。分析报告写道:“郭川尽力让船停下来,但大三角帆和边翼船体的船舵缠绕在一起。郭川想把船帆拖离船舵。他当时穿着救生衣,系着安全绳,并带有信号浮标。他要设计一套用以把船帆拉上来的系统(记者注:掉入水中的船帆很大很重,单凭人力无法拉动)。在某个时刻,他失去了平衡,掉进了水中。”
事故分析报告认为,郭川落水后,帆船仍以大约每小时20公里的速度航行,身系安全绳的他可能面临两种情形,都很可怕。“第一,他被拖着在水中滑行,继而溺水,没有时间发出求救信号;第二,他因落水受到水流冲击而失去知觉,救生衣和求救装置也被冲击损坏。”
“单人驾驶这样一艘帆船航行,如同攀登珠穆朗玛峰,从来不乏危险。”
“我们能说的就这些了,再说一次,我们永远不会知道当时真真切切地发生了什么。”分析报告以这样一句话结尾。事故真相应该只有郭川一个人知道。
相信很多人都在设身处地地想象郭川落水后的感觉。美国一家专业搜救网站发表的名为《冷水存活》的文章或许能给我们一些提示。这篇文章说,人被突然抛掷海水中后,“惊慌和恐惧笼罩全身,带来极大压力,导致心脏停跳。”“冷水夺取人体温度的速度是冷空气的32倍。”“通常人体的温度是华氏98·6度(摄氏37度)。当体温降至大约96·5度(摄氏36度),身体会开始战栗和感到寒冷;降至大约94度(摄氏34度),会开始失忆;降至86度(摄氏30度),会开始失去意识;降至大约79度(摄氏26度),会死亡。”
根据美国海岸警卫队提供的数据,郭川落水海域的温度是华氏79度。
郭川落水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天搜救范围都在成倍增大,搜救愈发变得困难,直到无法进行定位搜救。郭川团队和家属曾组织了一次为期两天的飞行搜救,请来美国海豹突击队的退役队长等专家参与。他们希望郭川落水后爬上了水域附近的岛礁,因此进行重点搜查,但依旧失望而归。
郭川被国际航海界称作“中国的塔巴雷”。塔巴雷是法国现代帆船航海的先锋鼻祖,是郭川的偶像。这位航海传奇人物1998年6月的一个深夜在爱尔兰海域落水。由于事发海域距离海岸较近,英国法国海军出动轮船、飞机和直升机进行地毯式的搜救,结果毫无结果。一个多月后,一艘拖网渔船在收网时无意中打捞上来了他的尸体。
去年穿越北冰洋“死亡航道”归来以后,郭川说他要好好研究世界那些航海先驱的事迹。他或许早就知道,哥伦布、达伽马、麦哲伦、白令和巴伦支等这些人类航海历史上的伟大开拓者最后都是在困厄中离开人世。
这些人都是郭川心目中的英雄。他崇拜他们书写了轰轰烈烈的人生,没有在庸碌中无谓消耗自己的价值。
他比外人更清楚自己从事的航海职业是多么的危险。他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从来没有退缩过。他是个无畏的勇者,从来没有惧怕过死亡。
郭川是个探险家而非冒险家,每次航行都要进行周密的准备。但极限航海从来都是和危险和不确定性斗智斗勇的历程,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因素非人力可控。刘玲玲说:郭川在起航前曾经表示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但有10%是他无法控制的偶然因素。极度不幸的是,这次他遇到了10%里最不幸的情况——落水。作为郭川的团队,我们非常悲痛,每个单人远洋航行的水手身上所展现出的勇敢和探索精神都值得被尊重和敬仰。
郭川航海是一种纯粹的精神象征。如果理解体育,就能理解郭川精神的内涵。他一直用时刻可能付出惊人代价的努力诠释着“更快、更高、更强”的奥林匹克精神——用更快的速度向更高的目标突进,把自己砥砺得更加强大,向观众传递正能量,他是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演绎自己的激情诗篇。
郭川是中国帆船运动的先锋,是中国帆船乃至世界航海的一面旗帜。他所取得的成就在国际帆船界、尤其是帆船运动航海文化发达的西方国家受到高度认可。他们把郭川视为东方的航海领军人物。
这个51岁男人的成功对于多数人来说也是一个谜。作为合作伙伴,刘玲玲对自己的搭档的理解远比旁人深刻。她说:“郭川能取得这些成就首先是因为他努力、讲科学、谦虚、严谨、勇敢以及他在航海项目中表现出的领导能力。你也许能在中国优秀的其他水手身上找到这些品质,但很少有一个水手身上同时具备所有这些品质。郭川对航海充满了无限激情,全身心地投入他热爱的航海事业。”
“日常生活中他简单朴实、平易近人,对物质生活要求很低。他着装朴素,对饮食也没特别要求,比起下馆子,他更喜欢自己买来食材动手加工。他还是一个非常幽默智慧的人,我和团队还有船员都非常享受和他工作的日日夜夜。”刘玲玲说。
郭川的成就令西方航海界叹服,但在国内鲜有喝彩。直到今天,大家才恍然发现航海是多么的危险,我们中曾经有个人是多么的勇敢。他每时每刻都在追求人生的精彩。
郭川一直希望自己的事迹能给大家带来激励。现在他做到了。最近一个月,我们都在为他祈祷,都在赞叹他的风骨情怀,都在抒发对他无尽的牵念。他的事迹就像去年他从北冰洋回到青岛时爬上高高桅杆燃放的绚丽烟火,照亮了我们的精神世界。
可是,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失联了,失联在茫茫大海深处。
大海是郭川选择的生活空间。他说过自己只有到大海上才感觉到真正的自由。大海释放了他的激情、成就了他的梦想,也留下了我们永远无法忘却的牵念!
夏威夷当地时间24日下午(北京时间25日上午),刘玲玲同两名曾经和郭川共事过的两名法国水手来到海边,表达对郭川思念。远处天边翻滚浓云正在由白变黑,海浪吐着白沫不断冲向金色的沙滩。他们相对无言,默立良久,只能让自己的眼光尽量望向大海天水交接的远方。
也许,在大海远方的某一片清澈水域,郭川正映着晴朗的夜空追逐自己的梦想。满载一船星辉,他在放声高歌。理解郭川的人都知道,他一直活得有些压抑,有些委屈。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会有一艘独木舟驶离大洋深处的某个荒岛,载着郭川重新回到我们中间。
郭川的亲属一直没有放弃搜救努力。他们又将租船出海寻找他的踪迹。他的妻子肖莉坚信丈夫能够回家。这个坚强的女人说:“我现在只有静静地祈祷,静静地等待。”厄运袭来,他们没有屈服。亲情和信念给了他们令人赞叹的力量。
人生虽然无常,但并不能阻止人们满怀信心和勇气去创造奇迹和追求梦想。